“都涨了！所有品牌都涨了！”
“现在是有钱都买不到水泥！”
“每年都涨价，今年尤其高……”
来自一线水泥厂家、经销商、下游企业们的感叹，勾勒出一幅近一个月来水泥行业价格上涨的图景。
水泥是重要的建筑材料，在基础设施领域几乎是无可替代的生产资料。不过，记者近日在调查过程中发现，当前的水泥市场价格大幅上涨，有的省份甚至一天涨三次价；有的省份因供应严重不足，多个工程项目处于半停工状态；有的省份则已经卖断了货，甚至有水泥厂都派出员工四处找水泥……
今年的水泥市场为何如此火爆？当前的行情是全国性涨价还是区域性涨价？背后是否有某些深层次的原因？记者通过采访多地的水泥厂商、经销商、关联企业以及业内专家，试图对这一系列问题背后的真相一探究竟。
有断货水泥厂到外地紧急找水泥
在近期的这波涨价浪潮中，河南的涨价幅度遥遥领先。
记者分别于11月15日、22日查询河南地区水泥价格情况，以最常用的PO42.5袋装规格为例(下同)，15日数据显示，10月底以来，主要水泥厂商的价格出现明显上涨，到11月初之后几乎是直线拉升，价格最高点达到585元/吨。22日数据基本延续了这一趋势，只比最高价略有降低，为580元/吨。
水泥分析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到，河南的价格涨得确实很厉害，半个月左右上涨了200元/吨。
不过，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，实际的价格可能上涨得更多。
“今年价格太高了，除了要赶工期年底结款的，基本上都已经不干了。”安阳一家水泥厂的工作人员杨海(化名)感叹道，往年都没有这么高，现在豫北地区650~660元/吨都不一定能拉到货。
“现在运费都翻倍了，车也跟不上。”杨海说，因为厂家都缺货，如果某一家公司有货，车都到那边排队，司机等的时间长，不给加钱都不拉，所以这段时间运费也出现跟风上涨。
杨海所在的企业是一家综合性的水泥厂，除了生产水泥外，同时还有商混站、水稳站、砂浆站，而这些都需要用到水泥。杨海坦言，现在连自己要用的水泥都没有了。
“我们现在派出去三批人，分别去内蒙古、宁夏、山东那边找熟料(水泥半成品)和水泥。”杨海说，现在厂里在外面到处找成品，看哪里价格合适就拉回厂里，而且还得成批要。“如果是大批量要货的大客户，价格可能会稍微低一点；如果不是大客户，谁手里有货都想多挣点儿。”
混凝土企业是水泥企业的终端用户之一。郑州一家混凝土企业的销售人员李强(化名)11月19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，现在水泥价格涨得太高，每吨最高甚至已经卖到760元了。
“我们的供应商之前发了好几次调价函，每次都涨20~30元，现在更是已经没有水泥了。”他说，目前企业只能就从邻近区域拉水泥。
不过业内分析师告诉记者，760元/吨的价格可能报得过高了，郑州最高的价格应该在720~730元左右，而且最近已经有所回落，目前大致回落到580元，但比正常的价格还是高出很多。
郑州等地价格涨幅较为显著
问及为何河南前期水泥价格如此坚挺，杨海说道：“今年停产管控的时间比较长，管控时间也不太确定，水泥厂生产的时间有所减少，备的原材料也偏少，价格就炒上去了。”
李强告诉记者，进入秋冬季以后，雾霾天易发频发，河南近一段时间天气也不太好，前期已经开始管控、限产了。原先厂里可能每天生产10万吨，现在可能只生产1万吨，加上需求量又大，集中到一起，所以一直涨价。
记者注意到，11月20日，河南省政府新闻办就省环境空气质量状况和2019~2020年秋冬季大气污染防治攻坚方案举行新闻发布会。生态环境厅副厅长焦飞通报了气象预测结果：受厄尔尼诺影响，2019~2020年秋冬季冷空气较弱，气象条件整体偏差，不利于大气污染物扩散，将面临雾霾持续时间长、覆盖范围广的情况。
进入10月份，河南省全面启动了秋冬季大气污染防治攻坚工作。截至目前，已先后启动了4轮重污染天气应急预警。
就在11月14日，河南印发修订后的《河南省重污染天气应急预案》，明确当发布黄色、橙色、红色预警时，分别启动Ⅲ级、Ⅱ级、Ⅰ级应急响应。
Ⅲ级响应措施中明确指出，要采取强制性污染减排措施，在工业源减排方面，相关部门应当按照重污染天气应急减排清单，严格落实各项减排措施。采取降低生产负荷、停产、加强污染治理、大宗物料错峰运输等措施，减少大气污染物排放量。
事实上，9月23日晚，河南省污染防治攻坚办发布第一次预警通知，要求各省辖市于9月24日12时及时启动重污染天气橙色及以上级别预警，提前采取管控措施。
据业内人士讲述，这次预警，水泥行业停产10天左右，之后开工没几天，中间又启动预警，10月30日又发了预警，由此可以生产熟料的水泥厂基本都受到影响。全省大概有70多条生产线，能开工的只占少部分。
“预警解除之后，又赶上了秋冬季错峰生产。正常往年错峰生产是从11月15日开始，但今年河南提前了。”业内人士说，到11月初，河南的库存就已经比较紧张。
一般情况下，启动预警时建筑工地也要停工，不过解除预警后，工地就可以开工了，但很多水泥企业仍在限产。这样一来，工地赶工期造成需求量集中释放，但供应难以接续上，由此缺口越发拉大，价格涨幅就格外明显。
“最近价格有所回落主要是因为之前价格高出太多，已经不是正常的市场状态。”业内人士说，现在从内蒙古、山西、陕西、贵州等地进来很多水泥，最近几天的供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。
“水泥运输半径比较短，远距离运输一般都要有较大的价格差。不过像贵州产能过剩比较严重，价格一般在200多元/吨，即便加上运费，到河南仍然有一定的竞争优势。”业内人士说。
另外，在多个项目断货停工并对市场产生一定影响之后，11月18日，河南当地的行业协会建议，在重污染天气橙色(II级)及以下预警期间，是否可允许省内水泥行业的磨机生产运行。21日，上述建议得到批复，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水泥供应紧张的局面，因此最近几天价格回落了120~130元/吨。
业内人士还表示，河南有十多家绿色标杆企业可以进行错峰生产，这也保证了多条生产线可以从事生产，对缓解供应紧张起到了一定效果。
多地出现“加钱也买不到货”
事实上，9、10月份以来，除了河南，整个华北、华中、华东、华南地区，都开始出现水泥涨价的现象。
业内人士告诉记者，河北、山东、山西等地价格均有上涨，但涨幅没有河南那么大。比如山西的价格大概每吨平均涨30块钱，山东和河北现在价格普遍都在500多元/吨，高的有接近600，比河南稍微低一些。
11月22日，据数据显示，山东水泥价格前期缓步上涨，进入11月份后价格涨势趋于明显，最高价格为555元/吨，11月中下旬以来价格仍在高位徘徊。
山西大同一位多年从事水泥直销的人士告诉记者，省内有些区域入冬以后涨幅比较大，但最近开始走稳。
中部地区同样出现普遍涨价。“现在到处都缺货！”湖南湘潭一家水泥经销商感叹，从9月份开始涨价以来，每次都上调30元、40元乃至50元，一路涨来，到现在累计已经上涨了200多元/吨。
江西赣州的情况也大体相似。“今年9月份开始涨，到现在涨了5次，总共涨了100多元/吨。”
“现在我们去水泥厂拉货还得排队。正常要排一天，早上去，晚上才能拉到一车。通常都得提前两天订货，要不然送不到。”安徽合肥一家水泥经销商抱怨道。
记者向江苏的经销商询问当地目前的水泥报价，对方更是“简单粗暴”地回答说：“现在的水泥没有固定单价，有时一天涨3次。”
华南地区的广东和广西同样涨势汹汹。广州地区从9月份到现在已经涨了4次。广西南宁这个月已经涨了3次价，每次大约涨30元/吨。
南宁一家只接国企客户的水泥经销商坦言，现在每天就1000吨的配额，自己手上有十几个项目，每个工地每天只能供100吨左右，多了供不了，因此项目基本上都是处于半停工状态。
“加钱也买不到货吗？”对记者的问询，对方有点不耐烦，“现在不是涨价的问题，是没有货。水泥厂出产就这么多，你加价我又不能自己生产，去哪儿给你调货。”
南北方涨价原因不完全一致
记者调查发现，水泥涨价在多个省份都有一定的代表性。但业内人士表示，实际上南北方涨价的内在原因并不一致。
在他看来，北方地区主要是因为入冬之后开始错峰生产，此外在各地更加重视环保的背景下，重污染预警发布也更为频繁，大量水泥企业窑磨全停，客观上会存在供应缺口。
山东一位水泥行业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，一般来说错峰生产其实不是涨价的直接原因。“水泥厂有两种，一种是可以自己生产熟料的，我们叫窑企，窑企需要烧煤，污染比较大；一种是不能生产熟料只可以磨水泥的，叫粉磨站，污染物排放相对较少(主要是粉尘)。”他说，通常情况下错峰生产多是针对窑企，不包括粉磨站。
“不过企业经过这几年都有计划了，虽然错峰的几个月不能生产熟料，但都会提前储备出够这几个月用的熟料，这几个月可以磨水泥，基本能保证正常的生产供应不受影响。”该人士说，不过重污染天气应急预警是不定期的，而且会窑磨全停，确实会对水泥厂生产影响比较大。
该人士还表示，11月份北方进入供暖期，煤炭需求量大，价格就提上去了，需要采购煤炭的水泥企业成本相应也会增加。此外，水泥的原材料主要是石灰石，这个季节温度低、风大，石灰石剥离成本也要增加。
在工艺上，因为温度低，生产熟料的煤耗也会相应增加，进而增加成本；一些原材料夏天的时候晾晒、水分除湿很快，现在就需要增加煤量或者烘干，需要上工艺，这都会增加成本。
近一年来我国月度水泥产量(单位：万吨)
数据来源：国家统计局
在运输环节上，秋冬季雾霾频发，一些排放不达标的车辆可能会受限，这样车辆少了，运输量会受影响，同时也会增加运费。
就南方而言，业内人士表示，南方10~12月降雨减少，施工条件比较好，而且整个冬天不结冰，除了春节之外都能施工，这段时间是传统上的需求旺季，所以释放的产能也比较大。
从价格走势来看，南方近期的涨幅虽然比不上河南半个月上涨200元/吨这么夸张，但今年的价格相对往年确实也比较高。
“就水泥需求量而言，南方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更为集中，尤其是华东区域。”业内人士说，整个长江流域区域，从重庆到湖南、湖北、安徽，再到华南的广东地区，跟整个长江水路相连接，水泥市场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性，价格走势的步调可能会有一定联系。
不过具体到不同省份，涨价的区域性因素也很强。前述广西经销商就表示，广东市场大，而且靠近广西贵港华润的水泥生产基地，所以基本能走水路运输，运费比较便宜。但由此一来，广西内陆腹地的市场反而可能遭遇供应短缺，而且运费也处于劣势。
前10月开发企业房屋施工面积增长9%
除了南北各异的原因外，这一波涨价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共性因素呢？
从供应角度来看，在记者调查过程中，不少水泥厂、水泥经销商都提到由于环保查得严，一些不达标的小水泥厂关停、倒闭，进而导致供应量降低，价格就上涨了。
“很多小厂关停后，市场上主要是华润、南方、海螺等几家正规的国企独大，但供应量仍难以满足整个市场。”前述广西经销商说，而且很多采石场由于不达标也被关停了，这就导致水泥厂的原材料供应紧张，几个因素叠加后加剧了价格的涨势。
而从需求方面来看，业内人士表示，今年水泥需求量确实比去年要高一些，这可能跟今年房地产新增施工面积、施工量比去年有所增加有关。
年内商品住宅施工面积累计值(单位：万平方米)
数据来源：国家统计局
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，今年1~10月份，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109603亿元，同比增长10.3%。其中，东部地区57615亿元，同比增长8.4%；中部地区投资22822亿元，增长10.0%；西部地区投资24588亿元，增长15.7%；东北地区投资4579亿元，增长9.5%。
1~10月份，房地产开发企业房屋施工面积854882万平方米，同比增长9.0%，增速比1~9月份加快0.3个百分点。其中，住宅施工面积598802万平方米，增长10.4%。房屋新开工面积185634万平方米，增长10.0%，增速加快1.4个百分点。
业内人士进一步解释，这两年房地产行业都走高周转策略，资金必须快速回笼，快速投入，这样前两年资金回笼快，对现在的施工面积和开工量推动比较大。
“今年房地产销售可能有所下滑，不过对施工、工程量的影响目前还没到显现的时候。所以今年水泥仍处在近两年需求的高点。”他说。
不过前述山西直销商则认为，也不排除企业为追求利润最大化而借机涨价的可能。“很多小企业淘汰后，企业越来越集团化，规模越来越大，在价格涨跌方面占据着更大的主导权。”
业内人士则表示，虽然可能出现跟风涨价的可能，但今年4月市场监管总局专门针对水泥行业召开反垄断告诫会，所以企业对串通涨价应该还是会比较谨慎。
记者注意到，4月份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局曾发布《关于召开建材领域垄断行为告诫会的通知》，这也在水泥行业内引起热议。
后市价格有望逐渐回稳
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，水泥行业下半年涨价似乎已成行业惯例。有网友表示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提前多囤一些货呢？
对此，多位受访人士对记者表示，水泥厂囤货需要占用大量资金和场地，一般不可能囤很多。而且一些厂子受生产线和原材料配比供应关系的限制，也不是想生产多少就能生产多少。
业内人士说，首先，工地都是随用随提，没有很大的料仓存货；水泥厂库存容量相对小，水泥熟料的库存量可能相对大一些，但也不会太大。另外，水泥成品的储存时间延长，强度就相对降低，超过一个月就要重新检测强度，因此不宜长期储存。
对于后市价格走势，不少受访人士均认为，不具备高位运行的可持续性。
在杨海看来，价格会慢慢下降，但是要降到常态的价格还需要一个过程。
“水泥供应紧张往往是季节性、阶段性、针对局部地区的。就当前的市场和价格来说，超过500元/吨之后，继续上涨的动力就相对弱了。”业内人士说。
山东一名行业人士也表示，在北方，通常到年前就不能再施工，之后需求量会变小，价格自然就会回落。